小鸾舍人

爱多了时,就会开大

[康黄]衡阳雁去(一)

康黄群活动文,已完结,陆续更

原剧设定结合历史,后文连续🚗,慎入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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残阳泼染半个天空,一些腥红的斜光透过窗缝照进来,洒在缭绕的药烟雾障上,使得坐在烟雾后的那个人,散发一种半人半鬼的气息。 


就是他么?让你不惜身命去换,让你不惜一切去殉。就这个人?就凭他? 


康熙飞扬的凤眼,眼角微微眯起。


 “主子?”秦大悲握剑瞪着那团烟雾,“是杀?还是抓?” 


烟雾后的男人发出诡异低笑。年轻帝王听得头皮发麻,喉中干涸一响,咳嗽起来。


 那男人边笑边说:“阁下贵体不安。是心内焦灼,烧坏身子了。”


 “你闭嘴!”秦大悲气得厉声喝道。


 康熙倒没动气,那个家伙说得不错,这些日子来,他的确是上了大火。以往为了国事,泰山崩于前他也没长过一块溃疡。这回究竟是怎么了,那帮御医也全懵了。 


他咽下咳嗽开口说话,沙哑干涩到疯,已完全听不出那是他自己的嗓音。 “你我……通个姓名吧。”上了火的破锣嗓子,坚持着带上了帝王式的威严。


 烟雾后静默片刻:“阁下先请。”


 “玄烨。朕即爱新觉罗·玄烨。” 


烟雾后的半鬼一阵战栗。然后幽晦地说了三个字:“朱慈炯。”


 秦大悲倒吸凉气,能听到他的剑在鞘中嗡嗡颤鸣。 


康熙长长吐气,点了点头:“朕相信。所以,你就是朱三太子。” 


朱慈炯笑道:“所以你就是,鞑子皇帝。”


 康熙眉头痉挛一皱,这轻轻吐出的四个字,激发了一种电流袭满他全身。


 秦大悲等不及旨意,霜雪长剑铮鸣而出,刺向缭绕的药烟。 


没人比他更清楚,从他主子八岁登基那天开始,就被那个阴影爬满了梦魇。“朱三太子”,在那宫廷幽深地、外人不见处,这个名号是世上最阴寒的鬼故事。有时候主子会怀疑他的存在,但却一辈子都切切实实在受他的苦。却说与谁人知。


 “住手!”沙哑的一喝。剑势堪堪收住。


 “为何要阻止这奴才呢。”朱慈炯竟轻叹了一声,“方才那一刻孤还以为,一切终于要结束了。”


 “逆贼!你在谁面前称孤道寡!”帝王齿间一冷,他的逆鳞真的被拂逆了。他起了心思,想口谕秦大悲立即斩下那个人的头,但下一瞬间听到的话,却令他呼吸一止。


 “孤听说有个人,刀斧加身,还是敢喊你一声鞑子皇帝。”朱慈炯充血的目光透过披散发丝,直视康熙:“方才,你是不是想起他了?” 


空气宁谧。杀心如龙,犹藏乌云,一鳞半爪,未决其形。 


“康熙,你是这世上最想杀我之人,也是这世上最该杀我之人。可是你走进孤的衡山行宫这么久了,为什么到现在还没杀我?”朱慈炯语带疯狂挑衅,钻人心深处,“你究竟,还想与我交换什么?”


 凤眼隐入晦暗,康熙默默不语。


 朱慈炯拖着病体侧卧,如醉如呓:“看来这锦绣江山,你已尝出味道了。食髓知味,如梦方醒……” 


他冷笑,癫狂,颤抖。康熙看着他,忽然看明白了他染的是什么病——那是世上难解的帝王之病。康熙知道,因为他自己也染上了。


 而解药,只有一颗。 



黄天霸蜷缩身体靠在石壁凹角,眼前只有一片黑暗。忽然一道银光穿过石缝反照进来,刺痛了他的瞳孔。 


月色来了,所以,又是一天。他被关在这个天然的洞窟囚室,这已是第三个夜晚,连日幽闭,虽有人送饮食也没心情去吃,因此整个人已清减了。瘦得突出的骨节摩擦着并不平滑的石壁,硌得开始有些难耐。 


月色便是相思意。此际天荒地老无人问,幽在深山不知处。要想些什么,想着谁?他神经质地摇了摇头。不该想,不能想,不如闭眼躲开月色。


 干涩的绞索声传来,是囚室顶上的铁栅门被拉开。“黄天霸,你……醒着么?”有人试探着问。


 “陈清华?”黄天霸睁眼,却未抬头去看。“怎么……是你?” 他断食两三日,嘴唇舌底都极干涩,但即便如此,仍不失他那把轻柔的嗓子,音色自带湿润。此时他的身子虚弱,反还增添了平日少有的软糯之意。


 纵是个班子里的台柱小生吧,可他到底也是天地会一堂之主,那副样貌还要再配上这样的声气,实在英雄气短了,怎能不惹一身乱七八糟的是非。陈清华如此腹诽一番,眼中泛起烦躁,冷冷地说:“是我。今夜有大事请你,我奉命来押送。”


 黄天霸被提拉着身上的锁链拽出牢口,不禁抚住腰腹间的那个伤口,伏在石上咳了几声,随即便要强地咬咬牙,站起身来。手腕脚踝上的铐锁却被拆开,陈清华带来两名手下兄弟,将他身上的帮规刑具除去,而后扣住他双臂,带他走出这处黑暗石洞。 


几人冒着初春夜寒,踏月来到一片山野水潭边。陈清华道:“你洗洗吧。” 


黄天霸一怔。


 “从那地方回来,又在天窟石牢里磋磨了几天,总得收拾收拾。”陈清华冷冰冰说,“这潭水凉,你挺一挺吧。” 


黄天霸默一瞬,也不多问,自解盘扣脱了蹭着血污的单衣,向水走去。他甫地去衣,露出一副在男人身上罕见的蜂腰蝶背,三两日断食瘦出来的薄肩秀骨。春寒与禁食令他血气不足,细理皮肤在月照下泛出一种堪称惊人的冷白。 


他全无避讳着兄弟的心思,根本没注意到这一瞬间,站在他身后那两个朴直的兄弟,看着堂主背影张口结舌,喉间发出了好大的咕噜声。


 陈清华都听在耳里,懒得去管,却不免还是要皱眉。 这便是他不耐黄天霸的因由。这些年来他看得清楚,堂口里除了他这个从总舵下来见过点世面的人,其余贩夫走卒的兄弟们,对着堂主哪个能不心醉意惑、盲目迷糊。黄天霸独领一堂不受辖制,种种放纵心性、出格越界的行事,乃至那些实不应当的交游勾兑,藩篱不牢的根源也是在此。这是天地会内部秘辛细事,再是糟心,自不足为外人道—— 朝堂上可以明白斥一句妖妃误国,这帮会里,也会有惑乱众生的事?


 黄天霸一脚踏进潭水,被冰冷刺得一惊。但这种甚至带来了痛感的刺激,反倒让他有点着迷。


 他从来不是个自虐的人,从小到大经历如许惨烈命运,也未有过一丝的自暴自弃、委曲求全。有生以来,他从不曾像这段日子这样,产生过这么多的求死之意。


病态地被那冷和痛吸引着,他径直深深坐下,让水淹到了胸骨一线。 岸边站着的三人震惊,他那伤口虽用上了镇帮的金创药,可这才几天工夫,野水浸透,这是不要命了?三人本欲上前,却又谁都没动——此刻他们都看见了那人半沉水中的身影,一瀑浓黑长发的两侧,露出两个霜雪肩头,披着月光,映着潭水波荡的银影,成了两条反着耀眼白光的弧线。一时只对着这景象看呆住了。 


刺骨刀丛里,黄天霸上瘾般地浸泡着,全没察觉自己已经浑身打颤。凝寒的水因这个温热身体浸入,静悄悄腾起一笼烟来,虚影般缠绕了他。片刻后,那股有点像松香的独特气味,便从他肌理毛孔释放出来,在他身周数尺范围内的空气中,都能闻见。 


他天生骨里带着种香味,从小自己并未留意,待有所察觉时,已长成十几岁的少年。那时他已在戏班中登台,后台局促,供奉玄宗祖师爷的檀香,离上妆的镜子不隔十尺,一个脸勾好,头发就会被炉烟丝丝熏透。科班师父私传的习惯,涂油彩前以茉莉水打个底。但他其实很不喜欢花水香露之物,就选了一种苦味最浓的熟沱普洱饮场,拿滚烫的初开水沏了,敞着盖碗放在镜边,并不为喝,就为了借那气味遮压妆品的俗香。这般打混几年,那敬神的香、润脸的香、调妆的香、点茶的香,混杂一团浸淫进他的身体,与原本只是血味与乳嗅的原始体香都融成了一气。过了二十岁后,便有了这种他独特的气味,日常近过他身的人,无人不知。


 更年轻时他为了此事烦恼过,想了各种办法遮掩。后来发现,越是出汗香味越盛,越是熏衣香味越异,越是结痂带血,香味越是狂野。只得十分挫败地放弃矫饰了,听之任之。 


山野空气太清,这香气明晃晃钻进岸上那三人的鼻子,骤然间,连陈清华开始出神。他望着那水中身影目不转睛,却眼睁睁看见黄天霸又慢慢地向下滑,整个人没到水面下去了。 


小半刻时间过去,沉水的人没有半分动静,潭水表面已平静如无物了。陈清华心中一震,暴起冲到潭边,整个人便定住不动。


 他看见水面一尺之下,一条亦真亦幻的身形。 


将近八尺的身长,横向却秀窄收束不过两三掌宽,浑似个少女的身量。被裹伤的白纱紧缠数层的腰际,还是细得一把就能捞起,与志怪绣像上的蛇妖几乎一样。赤裸的上半身,隔水被月光覆盖,如同白玉镜面,一波一波晃过粼粼光影斜纹,照得人眩晕。藏在黑色绸裤里的细直长腿,占了身长的三分之二。那性感十指,竹节脚踝;那鸿雁般挺秀的颈,不点不染便早已秀美过度的容颜;那一大把过了腰线的浓密长发,青丝与水流竟相缭绕。 


他这么闭目静卧载浮载沉,恍若不是真人,是山中水妖凝出的相。 


冷月光下,这画面重重撞击了窥看者的胸口。陈清华呆愣着,蓦地产生了一种不可思议的感觉——释然。他忽然原谅他了。


 原来黄天霸就是这样的。若天生成这样一人,又怎可能拗折他背离本相。他的一行一动,原都是他骨子里带来,纵惹红尘劫难,难道不也是合该? 


陈清华怅然若失片刻,神魂归体,向身旁两个兄弟喊道:“还不动手!”那两人也在呆望水中,这一怔也是如梦方醒,三人六只手一齐下水,一下子抓着黄天霸拽上岸来。 


黄天霸恍恍惚惚睁开眼,试试探探恢复呼吸,身上无数道细小的水流滑下,像一层梦境流逝而去。他呆躺在岸边草丛,片刻明白过来,原来这现世还缚着他,依然要一步步前行去面对。冻得苍白带上紫韵的嘴唇笑了一下。 



他又被带进另一处点了火把的溶洞,擦净身子,用几叠纸吸干了湿透的头发,修过面颊。腰间的旧纱布一道道解去,只见那一寸长的伤口还是好好结着痂,似乎未受冷水影响而恶化。便换了新的白薄纱布,又细细地将他腰缠好,这裹腰的过程里,两个憨直兄弟喉中又不免大声咕嘟。 


然后他们取出一套崭新的白纨裤与白布长衫来,黄天霸接在手里踌躇一瞬,寻了块大石头遮身,避了人换上了。这时头发已干到七八成,却没有重编发辫,披散在肩的柔爽发丝直接被拢成一把,松松地用丝绳绑了,垂在背后。


最后陈清华将一双新鞋摆在地上,黄天霸迟疑一下,伸脚踩进去,鞋却松得趿拉起来都难。陈清华怔了一怔,沉沉言道:“这鞋大了。” 


黄天霸踢开鞋子,赤着脚站起身来,还在微抖的双手揣进白色衣袖。“可以了吧?”他轻言,“到底要我去哪里?” 


沉默须臾,陈清华低声道:“三殿下要见你。” 


黄天霸愣住,此事似乎大大出他意外。他瞪大眼睛望陈清华,竟是手足无措了片刻。


 “走吧。”陈清华一手扣进他臂弯,“行宫就在前面洞里。” 


这三个劲装结束的好汉,都佩上了各自兵器,走江湖的百宝囊挂好腰间,全副武装押着黄天霸穿过溶洞深处,来到两扇紧闭的黑色大门前。


“就在里面”,陈清华道,“我们无召不能进去……就此作别了。”说着,三人一起往后退开两步。 


黄天霸看看三人,微微笑道:“看起来你们已收拾停当,是要撤了。”


 三人不禁互看,而后陈清华点了点头:“已接到令讯,此间事都办完了,全体兄弟克日东返。” 


“东返之前最后一事……殿下会处置了我。”黄天霸出着神言道。陈清华三人都是眉间一凝,说不出话来。黄天霸却轻松对他们笑笑。


 “各位放心,天霸不会拖了大家行程。”他笑道。这话却令那三人心头激荡,眼中尽显不忍纠结。黄天霸不待他答话,又道:“陈兄,堂中诸事三天前就已交代清楚。今后众兄弟拜托你了。保重!”说着一拱手,一张含笑的脸,眼中仍是隔水星辰般的晶光。 


陈清华望着他转不开眼,半晌只得回一个拱手。黄天霸随即转身,伸手将那厚厚的大门一推,便推开条缝。他也不回头,也不迟疑,侧身掩了进去,一道白影没进乌黑,大门随即又关闭。剩下三个人呆站,只闻洞壁上火把荜拨。 



黄天霸走进大门后面,便看得愣住了。这个空间极大的穹形洞穴里,平坦的硬石地面上生生搭建起一座全木的宫室,榫卯玲珑,门窗俱在,只是上方没有屋顶,敞开的天花板透出灯烛之光。黄天霸心跳莫名紧了。他屏住呼吸小心翼翼前行,走到宫室门前停住,踌躇片刻,掀开暖帘进去。赤着的双脚踏上了木质地板,温润触感顿时代替透骨的冷。


 这便是传说中,大明皇室的山中行宫。他虽是天地会死忠之士,也从未想过有朝一日能踏足这里。室中装潢古雅,放眼空无一人,他茫然四望缓缓移步,不觉间走到宽敞殿堂中央。


 “低下头。”一个声音猝不及防从背后传来,走神的黄天霸不禁一凛。


 “没有旨意,不准抬头看……看孤的相貌。”那声音下命令道。


 黄天霸明白过来,瞬间将头垂下,双眼直直看着地板。而后他才开始疑惑,耳中听到的那个话音,怎么低哑干涩到不似人声?这说话的人若非高烧连日,就是上了大火吧。黄天霸没见过朱三太子金面,也没听过他的玉言。此时心中却自想道:这殿下是从来如此,还是贵体抱恙了呢? 


那个上了大火、声音变得任谁也认不出的人,站在黄天霸背后数尺,盯着他那白衣青丝、清瘦高挑的背影。一双凤目禁不住飞扬起来,眼角微抖。 


……终于又见面了。这是有多久了?!你这该死该打的……草莽反贼!


 身后的人激动地重重呼吸两声,随即呛咳起来,干裂的咳嗽着实难听。黄天霸听得微惊,料想三殿下果然是染恙。不知依礼该问与否,他兀自张口片刻,又合上了嘴唇,却默默地双膝一屈,规规矩矩跪倒,折身、躬背,手掌贴在地面,眼前的地板距鼻尖不过一尺,将自己的视野锁在了更为狭小的空间。


 他身后那人眼角一下瞠开,瞪着他跪伏的身影愣了一瞬,额边嘣地跳起一根血管。 


黄天霸静静跪礼,好半晌才听见身后脚步移动。低垂视线中,余光扫见一副袍角一双布履,远远慢慢绕过来,那人像在目不转睛看着他,又像在谨小慎微躲着他。他忠实地目不多瞬,任凭那布履绕过他又往前去。那个人踏上前方高出一尺的平台,在暖炉间的雕龙椅上落座了。 


这前明制式的龙椅,硌得人屁股疼!这位爷气得又咳嗽一声。龙椅一侧的暗影里,锦袍劲装的宦官一下露出脸来,就想上前来照顾主子。被主子立即瞪一眼,一挥手,那宦官只得一脸委屈,退步隐了身形。


 康熙兀自高坐,垂目看着阶下的黄天霸,发呆。此情此境令他恍惚——朕,怎么就落在了这等荒唐地步?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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